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
——欣見故宮特展「看得見的紅樓夢」(三)
朱嘉雯
今年三月底,一個晴朗美好的午後時光,我與中國紅樓夢學會的任曉輝老師走在北京西四南大街。午餐方罷,剛剛步出砂鍋居,任老師指著街道對面的一排樓房說道:「那兒就是孔祥澤先生住的地方。」我的腦海瞬間出現滿天風箏的畫面!孔先生是風箏藝術世家出身,加上大半生鑽研曹雪芹的風箏譜,因而他所製作的風箏被稱為是「活」風箏,可以想見其技術之高明。這令我想起曹雪芹的風箏譜中有紮燕法,將軟翅子和硬翅子依照比例做擬人化的結合,使風箏看起來活靈活現,形象逼真。這就是曹氏風箏最搶眼的特色。
在上個世紀四十年代,當時孔祥澤還是北平國立藝術專科學院的學生,他學習繪畫與雕塑,因此接觸過日本雕塑老師高見嘉十。當時高見手上有一套書,是曹雪芹的手稿,稱為《廢藝齋集稿》,一共有八卷。每一卷專門授予一種手藝,第一卷《蔽芾館鑒印章金石集》,這是教大家篆刻的技術。第二卷《南鷂北鳶考工志》,則是專講扎、糊、繪、放風箏的各種技巧。其餘各卷有:手工編織、陶藝、織補、印花染、園林佈置,以及美食廚藝。書中表明其製作這套工藝書目的是要幫助身障人士培養謀生能力。可見曹雪芹在社會關懷方面的具體實踐。
因為這套書也是高見借來的,很快必須物歸原主。因此孔祥澤盡量快速地記錄下這本書。其中第二卷《南鷂北鳶考工志》是他的重點,而此書也很系統且專業地呈現出風箏從製作到起放的原理。所謂「四藝」,即:扎、糊、繪、放。孔祥澤將這些重點一一抄錄,並且保存下來,以後的幾十年光陰,他賦予了臨摹與鑽研。然而事實上,在遇見高見嘉十之前,孔祥澤已經見過《廢藝齋集稿》,那是他的外祖父借來的一批出自王府的風箏圖譜,他的外祖父讓他用這套圖樣來臨摹和學習。事後,他才聽說這些圖樣的作者是曹雪芹。而這套風箏譜已為日本藏家所收藏。直到六年後,孔祥澤在高見嘉十處再次看到這本風箏譜,因為知道這本書的創作者是曹雪芹,於是努力做紀錄,並且進行研究, 之後又傳承給他的兒子孔令民,如今「曹氏風箏」已傳到孔令民的弟子繆伯剛手上。而三月末的那個午後,與任老師步出餐館時,我正是要去北京大觀園見繆先生。
曹雪芹的《南鷂北鳶考工志》不僅引發了孔家三代以及繆伯剛的深入研究與傳承 ,卷中還有一篇附錄〈瓶湖懋齋記盛〉也引發了學界關注。可惜這篇附錄的後半部已經散佚,只能依靠唯一的見證者孔祥澤先生回憶這後半篇的文字。
有趣的是,這篇文章裡記錄了一段曹雪芹鑑畫的故事。原來在敦敏頻頻上香山尋訪曹雪芹之後,終於在乾隆二十三年(1758年)臘月二十四日曹雪芹來到了敦敏的槐園,與當時的書畫名家董邦達一同鑒定兩幅作品的真偽。當時參與的友人還有過子和、端雋,以及于叔度等人。曹雪芹與董邦達所鑒定的兩幅畫分別是:署名李龍眠的《如意平安圖》與署名商祚的《秋葵彩蝶圖》。這是敦敏的親戚從福建帶回來的,當作是賀壽的禮物要贈送給敦敏。所以敦敏請來了曹雪芹與董邦達兩位行家親自鑒定。董邦達是當時畫壇上領袖級的人物,並且受到乾隆的器重,歷任戶部、工部、吏部尚等職位。鑑畫當天,曹雪芹認定「秋葵彩蝶圖」不僅是明代畫家商祚的真跡,而且因其工筆花鳥之細緻講究,故「足資珍藏」。至於「如意平安圖」則為贋品,是元人仿北宋李龍眠所作。那麼這兩幅畫,後來何去何從呢?
我記得2016年參與了曹雪芹研究學會在瘦西湖畔所舉辦的「《紅樓夢》學術研討會」,會後參訪,我帶著天行旅遊,與曹學會胡德平會長以及他非常可愛的小女公子同行。日後聽胡會長說起曾經在德國開會,聽聞「秋葵彩蝶圖」現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。為此他購買了一套《故宮書畫圖錄》。從此以後,每天晚飯後的活動便是小女公子帶著褓母一同翻書,直到有一天找到了商祚的「秋葵圖」,證實曹雪芹當年鑒定過的古畫,現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。原來這幅畫為曹雪芹所鑒賞之後,便收入宮廷,列入《石渠寶笈》初編,此後輾轉遷徙,最終成為台北故宮的館藏。而據我所知,台北故宮也藏有董邦達的畫作——灞橋覓句軸。畫中人物騎驢過橋,狀至悠閒,此畫的靈感出自《全唐詩話》。故事中,唐代相國鄭綮善於作詩,當他被問到近期是否有新詩時,鄭綮回答:「詩思在灞橋風雪中驢子上。」多美的意境!
因此,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,在學者們辨察〈瓶湖懋齋記盛〉真偽問題之際,如果台北故宮的紅樓夢展適時展出明代商祚的「秋葵圖」,甚至海包括了董邦達的畫作。那麼《廢藝齋集稿》之附錄〈瓶湖懋齋記盛〉就得到除了孔祥澤單一孤證之外的其他有力證據,藉以證明《廢藝齋集稿》的真實性以及曹雪芹除了《紅樓夢》之外,還有他淑世理想與社會關懷的具體實踐。